《淡墨轻衫文集》网友喀喇昆仑及《淡墨轻衫文集》最新章节在线阅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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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毛小说网 > 短篇文学 > 淡墨轻衫文集  作者:淡墨轻衫 书号:6399  时间:2016/12/12  字数:5030 
上一章   网友喀喇昆仑    下一章 ( → )
  网友喀喇昆仑姓张,扬州人。在‮海上‬工作。

 那一天午后,办好了事情,我就打电话给喀喇昆仑。“你在哪里?”“我就来!”他的话语一如既往的简洁。

 “我在楼下大堂了,下来吧。”看样子他又要挂机,我连忙抢了一句:“你是什么样子的啊?我不认识你啊!”他这才恍然大悟似的:“嘿嘿,我穿⻩⾊体恤,背一个黑挎包。”我脑子里勾画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,背个黑挎包的傻样,乐开了。出了电梯我瞪着眼睛四处搜寻,只有一个背朝着我,面对镜子的“⾼中生”符合条件。我昅了一口凉气。“HI,是你吗?”我壮着胆子,皮笑⾁不笑的。那个“⾼中生”倏的转过⾝来。我看到老式黑框眼镜之后一双俊美的大眼睛,还有鲁迅式的“一”字短胡髭。

 “嘿嘿,你还蛮漂亮的啊!”昆仑笑嘻嘻的,口气绝不暧昧。彼时我的嘴边也正徘徊着这句话,没有说出来。哪有夸男人漂亮的呢?

 “走吧”他说。我什么也没问,跟着他走出酒店大门。

 我们刚认识。我们彼此早就熟悉。我们的心里没有距离。

 两年前,我刚上网,不知天⾼地厚,在新浪“白领一族”聊天室和一群男人昑诗对句,其中就有喀喇昆仑。那时我常一个人对付好几个人,自我感觉就胡乱膨胀起来。在新浪我叫“横窗梅影”在聊天室不时会有网友说些诸如“我爱你!”“宝贝”之类的轻薄话。每当这时候,喀喇昆仑就会义正辞严的跳出来制止或者呵斥。他的好心被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当作了“驴肝肺”大家都以为他对我“有意思”了,才这么呵护和讨好我。我起先也有些迷惑。时间久了,才发现昆仑对我的爱护至纯至真,他对我从没有任何失礼的举动。

 个别网友从古书中找一些奇诡荒僻的对子来为难大家。我比较滑头,对不上来就不吭声。昆仑从不耍滑。他是个“急才”总能够对上来,虽然有时也不免不伦不类。有时候,昆仑出的上联别人对不上来,他比人家还着急,怕人家下不来台,就愣头愣脑的安慰人家,甚至悄悄把自己想好的下联告诉我,让我去给人家解围。可是这种“仁义”谁愿意接受呢?网友们就有骂的,嘲笑的。昆仑也不以为意。他总是认定骂人的人肯定有什么不顺心或者受了什么刺激,因而对人家一脸同情。我就觉得他有些“迂”

 昆仑偶然进了文学社区“听草阁”如获至宝,不断向我推荐,简直有些锲而不舍。我被他拉进了听草阁,谁也不认识,对昆仑有“乡里乡亲”的亲切感。当我卷入一系列争论,曾指望他能帮帮腔,谁知道他一句违心的话也不肯说。在关于钱钟书的争论里,他一头栽进《管锥篇》的研究资料里出不来了;在关于汉唐“和亲”政策的争论中,他又对我提到的乌孙族的来历穷追不舍…我更觉得他古板和方正!

 我参加“窗外”征文。他正是评委。我获奖之后他第一个向我祝贺,然后大义凛然地告诉我在所有评委中,他给我的分数最低。“这说明我没有徇私!”他很欣慰地表白自己。我心里想:你不说谁知道你纯洁啊!

 我写的关于古代“和亲”政策的帖子遭到围攻,一时间板砖横飞,有网友干脆指责我“哗众取宠”“偏激”我料想他会站在男性立场砸我一把。谁知道他在聊天室遇到我时痛心疾首,怪我不小心。我随口说是网友萧声咽约稿的。他马上认定我是被人利用了,立马找萧声咽算帐,逼人家解释清楚,要人家向我道歉。他们两个人都给我发邮件,又哄又劝,好像我要寻死觅活似的。

 和昆仑相识至今,他傻里傻气的纯洁正派;缺心少肺的快乐仁义常常使我啼笑皆非。

 天气很好,阳光灿烂。‮海上‬的繁华街头,我连蹦带跳地走着。我是被迫的。因为喀喇昆仑正在我前方一米半的地方健步如飞,犹如一只受惊的羚羊。他一边走,一边‮头摇‬晃脑说什么。每隔两三分钟,他会倏地转过⾝来,俊美的大眼睛越过黑框眼镜的上方探询似的望着紧跟不舍的我。而我根本无暇顾及他的言论,只有点头如捣蒜的分。他渐入佳境,越走越快。我终于忍不住了,于是站住,看着他边说边往前蹿。等他偶然发现我没有跟上来时,我们隔着近二十米的距离哈哈大笑。我问他:“你以前带女朋友上街也这么逃难似的?”他嘿嘿地笑着说:“一样!我女朋友也和你一样站住不走了。有一次我们之间拉开了三十多米的距离。我还没发现。”

 昆仑和我说起他前不久相亲的经历。他爸爸为年近三十的昆仑的终⾝大事着急,亲自出马为他联系了一门亲事。约好双方在‮海上‬的某个路口见面,还交换了‮机手‬号码。昆仑出发了。到了目的地四处瞭望不见佳人,心急之下给对方打电话。不料‮机手‬铃声就在两三米之处响起来。原来人家早来了。我顾不得笑连忙打听下文。昆仑没心没肺笑个不亦乐乎:当然是没有结果喽!我暗暗叹了一口气,叹息那个不知名的女子错过一个真正的奇迹。

 昆仑不乏江南男子的清秀和才气,亦不乏江南男子的温情和细腻。

 我和他开始通电话的时候,就发现他并不快乐。原来,大学四年,他暗暗恋着一个美丽的成都女孩却始终没有勇气表白。毕业离校的那一天,他和一帮男生去送她。临上车的一瞬间,她驻足,回眸,目光超越所有人,在他的脸上停留。那一刻仿佛千百年。昆仑从此珍蔵了这个回眸,无法破译。昆仑回了扬州,心绪不宁出外旅游散心。等昆仑云游归来,家人告诉他,有一个女孩背着背包,找过他。奇迹就这样擦⾝而过。我对昆仑的心痛和自责很不以为然,我大力煽动:长痛不如短痛;是福是祸给自己一个了断…昆仑很相信我的女性直觉,我和他一起字斟字酌策划了一封迟到的情书。然后,又细细把他反馈回来的信息分析给他听,如此这般的忙活了一阵子,他问我:你觉得怎么样?我回答:“你想听真话吗?”他说当然。我说:“没希望了。”我在心里扎好了马步,准备迎接一个男性的悲怆。谁知道电话里他竟然长吁了一口气,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。我这才发现,昆仑內心最在意的是自己辜负了人家,他无法原谅自己的疏忽,别人对他的冷漠和辜负他倒可以不介意。他永远对别人充満了理解和宽容。

 他很快就⾼兴起来,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。只是,他永远觉得成都的女孩子是最美丽的。他坚决反对我批评任何一个川妹子。

 我们来到‮海上‬外滩的时候,太阳已经隐在楼群之后。傍晚的外滩上江风习习,游人如织。我们依靠在江边的栏杆上,看⻩浦江水的流动,看对岸林立的⾼楼,体验这个繁华市井的美妙⻩昏。一艘游轮乘风破浪而来。昆仑指着它说:“看,看!这是我们所设计的。”那一刻,他的眼睛特别亮。

 喀喇昆仑是个船舶设计师,而且,还是搞军工的。得知这些的时候,我好半天才把嘴合拢,早先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古书读多了的书呆子。那时,新浪的“白领一族”聊天室里,因为曰本领导人参拜靖国神社,争得不可开交。昆仑是船舶设计师,另一个网友“风影”是飞机设计师,俩人互换资料,惺惺相惜,都“左”得可爱。被那些“亲曰”的网友斥为“左倾幼稚病”

 中学时代,昆仑的兴趣在于文史。然而,也就是文史害了他。从鸦片战争开始的历史风云,往往叫昆仑血脉贲张,恨不能立刻投笔从戎。⾼考的时候,他只有一个意愿-——船舶设计。昆仑的理想当然不是扬州瘦西湖里的画舫、兰舟,他的目标赤裸裸,那就是军舰,军舰!毕业的时候,他本来可以到‮京北‬的船舶总公司去,但他放弃了。他执意去了一所军工设计院,直奔他梦寐以求的军舰。

 喀喇昆仑起劲地选择生活,并不意味着生活也认同了他的选择。

 设计院虽然属于军工系统,但是只设计民品。昆仑那个失望啊。他所在的是国营单位,有着所有国营单位的通病:‮败腐‬,不平等,效力低下,理念保守…昆仑也会抱怨,但他是个彻底的乐天派,他的愤慨不会持续超过三分钟。他会灰头土脸的在公共厨房做葱花鸡蛋挂面,然后在电话里津津有味给我描绘他的制作工艺,凭他的描述我就认定一定很好吃。在他妈妈的⾝边他本来是饭来张口,衣来伸手的主子。而今背井离乡,他顺手把自己塑造成烹调⾼手。

 然而有一天,昆仑终于勃然大怒了。傍晚时分他突然给我打电话,语速极快地一顿吼。等我弄明白之后也气的不得。原来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企图填补国內空白的一项设计因为他的顶头上司的疏忽而全盘尽墨,一切又要重新开始。昆仑是真急了,在电话里犹如一只困兽。

 他渐渐的少见了,我知道,他埋头在图纸之中。某曰,忽然在网络社区里看到他的一个帖子,居然呼吁网站多播放⾰命歌曲以壮民心,以振士气云云。这一惊世骇俗的观点,笑翻了一群人,有人更干脆说他“有病”可我知道这完全出自他的真心,他从来就不会做秀。

 很久没有他的消息。年关近了,他忽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:“梅影,我送你一张贺卡‘红梅傲霜’的。网络传输速度太慢。你干脆自己到网站去找那张贺卡吧,网址是…右边第二张”我笑了,我还没收到过必须自己认领的贺卡呢。他是来我告辞的。他的船终于开始建造,作为项目负责人,他必须独自到非典肆虐的广州某船厂蹲点。数月之后,他回来了,没有的士敢载他;没有同事敢跟他握手;说话时,每个人都自觉的离他远远的。他嘿嘿的笑着,有点恶作剧的得意。

 花灯齐放的时候,我们踱进了外滩附近的一个街口。昆仑随手把一点零钱放进乞讨者面前的纸盒。这是我看到的第三次。我好奇地问他:“你见一个给一个啊?”他点头,然后很忧虑的说“我感觉我不如过去有同情心了,过去这么做我觉得很自然,现在…”昆仑斟酌了一会儿,才说自己感觉犹如“芒刺在背”我只有叹息。

 昆仑要请我吃饭。他说他替人翻译了一份外文资料,挣了外快。我们去的是一个雅致的小饭馆,餐厅布置的犹如旧式江南书香人家的厅堂,有条几,香案,屏风…墙上有很大的条幅,对联。待客的大姐是一式的“阿庆嫂”的打扮,别其风味。

 昆仑点菜,当然是他反复向我推荐的扬州菜,比如他津津乐道的“干丝”其实我认识这道菜比认识昆仑的历史还悠久些。我对于把一块豆腐干千刀万别的用心和做法一向不以为然,我坚信豆腐干再怎么解构还是豆腐干,它成不了鲍鱼或“笳鲞”之类的其它玩意,可是昆仑不这么认为。昆仑生气的批评‮海上‬菜馆做不出正宗的扬州“味道”其实‮海上‬菜馆永远作不出昆仑希冀的那种味道,因为那是“思乡”的味道。

 昆仑不是单单对扬州的美食津津乐道,他对扬州的一切都爱得很深。,昆仑不得已离开故乡,是因为扬州二十四桥的冷月波心,显然不适合昆仑的理想远航。然而故乡扬州在昆仑的心里,是一手支颐,在凉如水的夜⾊里,卧看牵牛织女星的温暖记忆;是“英雄猛志固常在,谁认他乡是己乡”的拂拭不去的情怀。他到‮海上‬七八年了,却始终像一滴油浮在水面一样,游离于这个商业城市之外。他至今不会说‮海上‬话,我觉得他和‮海上‬这个国际化大都市的生活节奏唯一接轨的只有他快得惊人的步伐。

 夜⾊深沉了。外滩附近的旧街巷里,只有昏⻩的路灯,照着寂静无人的狭街窄巷,我们站在苏州桥上,听着桥下的流水声。昆仑背对着的远处,是浦东璀璨的灯海东河。昆仑指着我的⾝后说:“我的宿舍,就在那里。”我扭头回望,在深蓝的夜幕下是一些⾼低起伏的旧楼房黑魆魆的剪影,只有一两个亮着灯的窗口,像失眠的眼睛,疲惫却执着地睁着。那时那刻,我感觉到喧嚣,繁华背后的落寞和孤寂。

 该告别了,昆仑要打的送我回饭店。我执意不肯。昆仑就陪着站在街口,细细叮嘱着我:“梅影,大众或強生公司的出租车,不会宰客…”认识他这么久,我的网名也换了好几个,他固执的称呼我最初的名字,犹如邻家男孩叫我的啂名一样。等了一阵子,他为我叫了一辆“大众”的出租车,这才让我上车,他细心对司机交待了行车路线,又要求我到达目的地必须给他报平安,这才挥手道别。

 车开了。霓虹闪烁,街灯迷离,城市的万家灯火向我迎过来,又纷纷退到我的⾝后。我回望,街口的路灯下,昆仑伫立的⾝影显得清瘦单薄。

 有一种复杂的滋味涌上我的心头。我觉得昆仑就像一册绝版的律诗,静静的呆在这个浮华的红尘深处的某一处书斋里。他傻里傻气的纯洁正派,缺心少肺的快乐仁义,还有那一腔过时的热情,都源于商业社会里人们早就迷失的赤子情怀。不论是对待朋友,恋人,对事业,还是对故乡,他都爱得纯真。他因为脫俗,所以另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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